打 场
本文字数:1585□陈明干
秋分前后,里下河平原迎来了秋高气爽、风和日丽的日子。那一望无际、泛着金黄的水稻田里,串串稻穗低垂无声,饱满生辉。此时,乡民们拿起镰刀,陆续收割水稻。
晚霞满天的时候,一串串稻把撑到了打谷场头。刚刚割完稻、挑完把的男男女女顾不得收工回家,径直来到打谷场上,拉把的拉把,放场的放场。夜幕降临的时候,稻场也铺好了。
用牛人早就牵着他的水牛来到了场边。牛儿低着头,不停地吃着稻草,用牛人则细心地整理着打场的轭头,他俩像是做着奔赴战场的准备。是的,这稻场就是他们的战场——今夜,他们要将这满满的一场稻把“打”下来呢!
打场,是农活的一种通俗说法,就是用牛人吆着水牛,拖着石磙子,在铺好的稻场上不停地碾压,将稻粒从稻秸上脱离下来。
稻场铺展得散乱而蓬松,厚达2尺以上,没有一定的重压,这稻秸上的稻粒不会脱落,这就需要打场的石磙不停地碾压。水牛、石磙、用牛人,三者连成一体,马不停蹄地在稻场上行走、打转,其情形如同驴子拉磨一般。“咕噜噜、咕噜噜”,随着石磙的转动、石磙上那凸起的一道道石条所产生的压力,使得所到之处,稻秸被压缩、稻粒被脱下。
起初,牛儿刚吃完了草,饱着肚子,有的是劲,但因为稻场厚而蓬松,因而拉着石磙子仍然感到吃力,行走缓慢。新放的稻场,还要注意石磙碾压的密度。重复碾压的次数越多,稻谷脱离的效果越好。但碾压的次数越多,则意味着水牛和用牛人行走打转的次数越多,牛和人越发劳累。石磙碾压的密度稀,虽然人和牛行走打转的次数少了,劳动强度减轻了,但打场的效果并不好,许多谷粒仍然粘在稻秸上。与其后期重复劳动,倒不如前期多付出辛苦。
牛儿拖着石磙不停地打转,用牛人一步不离地紧随其后。时间一长,稻场的厚度越来越小了,稻秸平实板结了,石磙行走起来也更快了。“号子啊来来亮,阿嘘”,用牛人情不自禁地打起了用牛号子。
那时,乡户人家孩子多,打谷场又紧靠着村庄,秋天的傍晚,村童常常三个五个地结伴去打谷场上玩耍。知道父亲在打场,用牛人的孩子也会跑到打谷场上。暮色里,拖着石磙打场的水牛走着走着,骤然止步,任凭牛鞭抽打,它也不肯向前迈出一步。用牛人绕到前面一看,原来稻棵上正睡着一个孩子——稻场铺得大,一时半刻不会打完,孩子玩累了,就在铺着的稻场上睡着了。牛是有灵性的动物,看到孩子的身影,怎会让自己的蹄子和那沉重的石磙伤及孩子?
稻把多,放的稻场大,生产队还会用两条牛打场,一个人吆着一条,一前一后,紧跟着打转,咕噜噜,咕噜噜,石磙声前呼后应,接连不断;也可以放两个大稻场,北边场上放一个,南边场上放一个,两边的场上各有一条牛打场。其时,两个打场人吆着牛,打着号子,号子声声,此起彼伏。
打场的时候,水牛迈步行走在清香的稻秸上,但因为牛鞭的催赶、牛绳的牵制,以及拖着石磙匆匆行走,水牛是无法品尝到这厚厚的又近在咫尺的稻草的。我们无法体会到当拉着石磙的水牛在饥肠辘辘时面对那清香四溢的稻秸时是何种心理。个把钟头后,一片场打了下来,当男男女女又从家里扛着草叉前来翻场的时候,水牛才有空隙站在场边慢慢细嚼着白天用牛人剐来的青草。
秋天的夜晚,万籁俱寂,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打谷场上,用牛人和他的牛儿又马不停蹄地在稻场上行走了。这是夜幕下的打谷场啊,四围静悄悄的。此时此刻,对于白天耕田、晚上又一直打场的用牛人和他的水牛来说,这种循环往复、漫无尽头的行走是多么的单调、乏味、劳累甚至残酷。清朗的月光下,石磙子咕噜咕噜地转着、响着,用牛人也时不时地甩一下他的响鞭,敞开他那已经嘶哑的嗓子唱起打牛号子:“号子啊来来亮,阿嘘——号子啊来来亮,阿嘘——”我至今不知道这打牛号子唱的究竟是什么,只感觉这时的号子既悠扬,也凄怆。夜幕下,这号子传向了田野,传到了庄上。在这寂静的旷野,唯有这粗犷的打牛号子,才能赶走用牛人和他的水牛夜以继日的劳累,才能赶走这夜晚的孤独与寂寞,才能赶走用牛人心中的愁苦与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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