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稻

□陈明干

稻谷铺在打谷场上，连续几个太阳，基本上就晒干了。瞅个有风的午后，两个劳力操起板锨，将稻谷扬净。卖稻的大船早已停在了河边，四五个劳力択稻的択稻，扛笆斗的扛笆斗，晚饭前便将一大船稻谷上满了。

大集体时期，每个生产队都有稻谷征缴任务，少的一万多斤，多的两三万斤，依据生产队的耕地面积下达。稻谷征缴任务价格低，每斤只有一角左右。征缴的稻谷属于国家储备粮，无论生产队的水稻产量多少，收购价格再低，都必须完成。卖稻也叫“送公粮”，公粮就是国家粮，完成征缴任务就是爱国的体现，没有生产队在这个事情上打折扣。

公社粮管所位于集镇东首，离生产队有十里水路。习惯的做法是，前一天晚上将稻谷装上船，第二天起早撑往粮管所。

次日天刚亮，卖稻的船儿动身。一个多小时后到达集镇。撑船的人肚子早就饿了，上岸，用稻谷换了大饼、油条或是面条。肚子吃饱了，浑身是劲，又将稻船撑到了粮管所。

粮管所有看样员，稻子能不能卖，都在看样员。看样员从船舱里抓上一把稻，双手一搓，稻壳是稻壳，米粒是米粒，他就会开票让你上稻。若是手掌心里米粒是碎的，说明水分大，那就让你将稻谷扛进粮站的场地重晒。如果你不服气，看样员会板着脸，带着样品，放进水分测定仪检测。测定仪“叽叽叽”地尖叫起来，水分表上显示“14.5”以上，说明水分过重，仍然不合格，稻谷一定要重晒。

船上有的是稻。有人想到了办法，给看样员送稻谷，或者用稻谷换成鱼肉烟酒送给看样员。下午，看样员再来望样，水分达标了。

拿到了看样员开的票，立即扛粮上稻。每笆斗都是一百斤，每扛一笆斗稻谷领取一根竹筹。乡民肩膀上扛着沉沉的笆斗，低着头，弯着腰，脚步匆匆，扛往百十米外的仓库里。

卖完了稻谷，卖稻的人们去往集镇上的熟人家里，那儿早已将香喷喷的晚餐做好了，青菜烧肉、茨菇卜页，还有一壶大麦烧。在物质生活贫乏的年代，那顿晚饭实在太诱人了。

碰到阴雨天，卖稻的人一点也不着急，吃在街上，睡在船上，反正工分照记。有时卖稻，一卖就是三四天。那时，每个男劳力都想去卖稻，但是每次去卖稻的只有四五个人，差不多都是与生产队长关系好的。

这样卖稻，每次总是亏损好多斤。总结教训后，生产队完善了卖稻制度。每次场头上扛稻上船时，由生产队长、场头组长、盖印员、执秤员等多人同时在场，一笆斗一笆斗地过秤。船舱装满了，在船舱的稻堆上盖上密密麻麻的石灰大印。卖完稻谷后，出售的总量与在谷场上过秤的一致，卖稻的人工分照记。若是少了斤重，所有卖稻的人不但没有工分，还要加倍扣减。

漏洞堵住了，谁也不敢再动公粮的歪脑筋了。每次卖完了稻谷，缴清了农业税，空船撑到供销社门市部，船舱里装满了磷肥、碳胺和柴油–—稻子卖完了，紧接着就是种麦了。

分田到户后，各家的稻谷产量空前提高。稻子晒干后，先完成稻谷征缴任务，其余的扛回家，用稻褶子圈着，堆在堂屋里。要碾米了，抬上几笆斗去往轧米厂；差钱用了，再抬上几笆斗稻谷卖给“粮贩子”，钞票立马到手，方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