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柱人间是此峰
■/朱 杰
我喜欢在案几上、书架上或沙发旁摆上各种心爱的奇石。石头带着自然的气息,是浓缩的山水,凝结的岁月,也是人格的化身。泰山石赏之雄浑、古朴、厚重,灵璧石叩之清脆、悠扬、悦耳,雨花石抚之温润、纯洁、澄澈。我用一组石头排列在木架上,敲击出淳和淡雅、清亮悠长的乐曲。“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浮躁的心顿时得到了慰藉。我给它们起了好听的名字:紫气东来、神女无恙、岐黄问答……这些石头与我朝夕相处,我并不十分在意它们是否苍、拙、灵、秀,或瘦、透、漏、皱。单是那些奇特的纹理,就足以把我征服。沟壑交错、天工神镂,如同抽象画一般,似日月、星辰、江河。华美如幻、含蓄隽永,有生命的律动,更让我联想起呼吸、气血、经络。当我凝望着这些点画和线条,时而也会对中医唯象理论和书法美学产生新的感悟。
中医学以针灸的对外传播为先导,经过长达1500年之久的全球化之旅,已经传播到了140多个国家和地区。经络和穴位有确凿的疗效,却难以通过现代实验的方法完全得到证实。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加上电子通讯与信息等科学技术的发展,让过去不承认经络存在的人们逐渐改变了看法。
人体诸经络皆上下周流,唯带脉环身一周,横行于腰腹之间。《难经·二十八难》曰:“带脉者,起于季胁,回身一周。”《医宗金鉴·带脉穴歌》曰:“带起少阳带脉穴,绕行五枢维道间,京门之下居髎上,周回季胁束带然。”带脉是奇经八脉中很重要的一脉,它起于季胁,斜向下行,交会于足少阳胆经的带脉穴,绕身一周,如腰带,能约束纵行的诸脉。实际上,带脉也不完全是笔直的横向,就像我们写“横”画,起笔、行笔、收笔,并不是简单的一条水平线。
除了带脉而外,人体的经络都是纵向的。比如,《素问·骨空论》记载:“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任脉起于小腹内胞宫,下出会阴毛部,经阴阜,沿腹部正中线向上经过关元等穴,到达咽喉部(天突穴),再上行到达下唇内,环绕口唇,交会于督脉之龈交穴,再分别通过鼻翼两旁,上至眼眶下(承泣穴),交于足阳明经。
《广雅·释诂》:“竖,立也。”竖与立同义。有意思的是,“二竖”还可以代指病魔。《左传·成公十年》讲述了一个故事:“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晋代葛洪《抱朴子外篇·贵贤》也说过二竖:“二竖之疾既据而募良医,栋桡之祸已集而思谋夫,何异乎火起乃穿井,觉饥而占田哉!”说的是贵贤任能、人尽其才,实际上也有治未病之义。
大概是因为人直立行走,“竖画”犹多。在这个“大写的人”当中,任、督二脉是纵向经络中的“主笔”。
“纵”有千种风情,竖有千姿百态,运笔过程中,也要讲究承启呼应、竖画横起、直中有曲,如果不分“悬针”“垂露”,不懂得“能屈能伸”,也不管联络、全局,一味直上直下、孤注一掷,就有可能如枯木立地,笨拙而无趣。所以,永字八法以竖为弩(同努),元代张绅《法书通释》:“努者,中心竖画也。”竖当如弓弩直立,取内直外曲之势,蕴藏无穷之力。
切、立、翻、行、按、回……竖画的练习同样是枯燥的。有了横画作为基础,触类旁通写竖画,会容易很多。凡事熟能生巧,练好了竖画,就是打通了书法的任、督二脉,而能减少败笔。每当写到满意的挺拔流畅的竖画时,胸中的激情自然而然地鼓荡起来,我会吟诵起清末大儒牛兆濂的七绝诗《登华岳南峰极顶》:
“踏破白云万千重,仰天池上水溶溶。横空大气排山去,砥柱人间是此峰。”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柱不正倒下来。横平竖直是写字入门时的基本要求。就像中医入门,须知虚实补泻之法,要懂“十八反”“十九畏”。孙过庭《书谱》说:“至于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掌握了一定的规矩和法度之后,就不能满足于形态上的四平八稳,还要追求气韵的险绝,纵横驰骋,奇正相生,知常达变,法外求法,不断向更高的境界进发,那就是技法的圆融、通会,以及性情的淡泊、宁静,所谓“思虑通审,志气和平,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
再读清代名医郑寿全的《医法圆通·万病一气说》,群疑冰释,豁然开朗:“知其气之平,知其气之变,用药不失宜,匡救不失道,医之事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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