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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 碓
□黄德高
老家方言中,只有di(帝),没有dui(对),所以,我从小只听说“踏di”,而不知是“踏dui ”。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那样一种劳作方式在我头脑中留下印记,只不过,这种印记轻快中夹着沉重,温暖里却有凉意。
字典里说:“‘碓’,舂米用具,用柱子架起一根本杠,杠的一端装一块圆形的石头,用脚连续踏另一端,石头就连续起落,去掉下面石臼中的糙米的皮。”这与老家的“碓”似乎有些出入。在老家,早有一家隆隆作响的机器负起了将稻碾成米的责任,碓则是专门碎米的工具。用顶端带有凹槽的圆椎状石头作基础顶起一根粗木段(我没有用字典里的“木杠”,因为我觉得“木杠”终究是“杠”,家乡碓上的木段要粗重得多;杠子可以操在手上,这木段沉重得两个大男人也不一定抬得动)。木段的一端装一根垂直向下的木棒,由人用力连续踏起另一头,这一头的木棒就连续起落,将下面石臼中的米捣碎。足够细的碎米就成了米粉,是蒸团蒸糕的最主要食材。
在早晚只能以粥裹腹的年代,有几个团在粥锅里“翻滚”,那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当时,做团的粉不像现在这样将米往机器里一塞,几分钟时间就扛着粉回家了,而是要经过淘、浸、沥、捣(舂)、筛等一系列过程,最后才进入做团的程序。而在捣(舂)的过程中,最费力的就是“踏碓”了。
“嘎吱,啪哧。”“嘎吱,啪哧。”先是石杵与木段的摩擦声,后是木棒与臼里大米(或糯米)的碰擦声。初听,似乎有些意趣,但就与坐火车一样,那种“咔哒,咔哒”的声音让初次与这种交通工具打交道的人深感好奇与兴奋,但时间不长,兴奋与好奇就变成了枯燥和乏味进而演变为最好的催眠曲了。粉坊是个连穰草都没有的地方,更不用说会有板凳和床铺了。为了赶去瞌睡,我自称“好汉”,换下爷爷,尝试踏碓,但任凭我双腿如何用力,那粗重的碓就是一动不动。爷爷手一挥:“下去吧,再吃十年饭去!”我脸一红,嘴上却硬:“下去就下去,我去筛粉!”然而,走到母亲或祖母身边,那一上一下不断撞击石臼的木棒似乎在向我提出严正声明:“离我远点,否则后果自负!”我只有站到木段上,通过跨在石杵前后腿的交替用力来减轻踏碓者的负担,增加木棒撞击米的力量。但是,要么是与后面的爷爷踏得不一致,要么是木段太滑,三两下就手忙脚乱又回到了地面。没办法,只好悻悻然,顾不得外面的黑暗,回到自己的被窝做梦去了!至于大人们何时结束,何时休息,我全然不知。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踏碓制粉的过程在大人们眼里一定不是件轻松的事。那个用大树制成的木段既粗又沉,那个负责踏碓的人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持续不断地踏下又提起;那个筛粉的人,只能埋着头,捞一捧筛几下再捞一捧筛几下,还得时时集中注意力,别让木棒砸下来伤着自己的手臂。如果不是一份要让全家改善一下伙食的责任作支撑,白天已经累极了,又怎能在寒冷的冬夜熬到深更半夜?
因此,提到这踏碓,我的确写不出多少快乐多少诗意,因为提到这两个字的,脑中往往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摇曳着的暗淡烛光、枯燥机械的撞击声,以及第二天大人们疲惫至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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