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中的刺配与花绣

□ 陈学文

鲁智深

宋  江

史进是水浒中第一个出场的好汉，他的肩膀、手臂和胸膛上纹了九条青龙，因此唤做“九纹龙”，不但满县人叫顺了口，而且在江湖上名头很响。

纹身起源于原始社会，《礼记·王制》中记载：“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大意是说古代东夷部落的民众披头散发，身上刺着花纹，吃的是冷食。而在南方百越民族，也有纹脸的习俗，名叫“涅面”。远古时候的纹身可能是为了区分部族或者是成年礼的一种方式。

从春秋时代开始，出现了一种叫“墨”的刑罚，“墨”为五刑之首，郑玄注：“墨，黥也。”就是在罪犯或逃跑的奴隶脸上刺字。刘邦手下有一员大将叫英布，他因为触犯秦律被黥，所以又叫黥布。

就水浒传来说，纹身的类型分为两种。一种是犯了罪被判发配充军的人，脸上被强行刺字，这叫“刺配”。另一种是为了赶时髦或者追求个性，主动在身体的各部位刺上各种精美图案，称为“花绣”。

水浒中第一个被刺配的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他被高俅设计陷害，误入白虎堂而惹祸上身。结果是“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发配沧州牢城。陆谦收买董超、薛霸，让他们在野猪林下手杀害林冲时，曾说道：“明日到地了时，是必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这个金印实际上就是面颊上的刺青。原著中专门作了说明：“原来宋时但是犯人徒流迁徙的，都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唤做打金印。”陆谦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两位公差害死林冲后，把林冲脸上的金印割下来做个证明。

杨志卖刀，一时冲动杀死了没毛虫牛二，被官府“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迭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杨志原本脸上有一大块青痣，这下又刺了两行金印，胆小的人在晚上看见他，一定会吓个半死。

最有意思的是武松，他竟然被判了两次刺配。

第一次，武松为给哥哥报仇，杀了潘金莲和西门庆，被脊杖四十，脸上刺了两行金印，迭配二千里外的孟州牢城。因为杀了两个人，虽有自首情节，刑罚还是要比林冲和杨志要重得多。

第二次是在孟州，武松中了张都监的诡计，被当作盗贼抓了起来。结果被脊杖二十，刺配恩州牢城，而且再次“刺了金印”。后来武松杀死张都监等人后，在十字坡酒店孙二娘对武松说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现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

武松两次犯事，两次被刺了金印，加起来应该是四行金印了。估计施老爷子都忘记了这个细节，仍旧写成了“两行金印”。如果第二次的金印刺在第一次金印的部位，不就还是两行金印吗？但这种可能性极小，因为刺青的颜色是不容易消退的，两次刺青重叠在一起，也就看不清所刺的内容了。

宋江杀了阎婆惜后，在江湖逃亡，宋太公骗了宋江回家，结果被官府抓获，把宋江脊杖二十，刺配江州牢城。后来宋江在江州浔阳楼酒后题了一首词，其中有“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之句，显然，宋江视脸上刺字为奇耻大辱，一直耿耿于怀。

梁山好汉中被“刺配”的还有朱仝、裴宣和卢俊义。朱仝因为私自放走雷横，被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裴宣做孔目时因为不肯苟且，被知府陷害，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卢俊义因为被李固举报私通梁山，判了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只不过，裴宣和卢俊义刺了字后，半路上被人救了。

纹身也叫“刺青”“劄青”，而在宋朝叫花绣。

史进全身的花绣是九条龙，这个太托大，毕竟龙的图案是皇族专用。敢有这样的作派，只能说明史进是一个有勇无谋、任性使气的少庄主。

阮小五也有花绣，他是在胸脯上刺着“青郁郁一个豹子”，这不但是为了炫耀阳刚之美，还有实用价值。古代南方的一些部族将纹身称作“镂身”或“雕题”，唐代段成式在《酉阳杂俎·黥》中记载：“越人习水，必镂身以避蛟龙之患。”意思是越人都习水性，必定都纹身以避开水中蛟龙的袭击。阮小五是渔民，经常要下水捕鱼。他在胸脯上纹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豹子，旨在吓退水中凶猛的生物。毕竟古代的渔民比较迷信，他们认为水下有神灵鬼怪，所以既要有敬畏之心，也要有防范之举。

杨雄有一身“蓝靛般”的花绣，施老爷子用一首《临江仙》描述杨雄，其中前两句是“两臂雕青镌嫩玉，头巾环眼嵌玲珑”，对杨雄两只臂膀上的纹身特别加以赞美。杨雄是蓟州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不但要与罪犯打交道，还要负责行刑。原著中并没说杨雄一身花绣所刺何物，但应该是能够镇凶避邪的图案，使罪犯见了从心理上胆怯、害怕。

解宝“两只腿上刺着两个飞天夜叉。有时性起，恨不得腾天倒地，拔树摇山。”飞天夜叉是佛经中常提到的一种勇健捷疾的食人鬼。《楞严经》卷八说：“即为飞仙大力鬼王，飞天夜叉，地行罗刹，游于四天，所行无碍。”解宝是猎户出身，他希望在攀爬悬崖绝壁时能够像飞天夜叉一样捷走如风、如履平地。

鲁智深为什么叫花和尚？很多人以为是因为他既喝酒又吃肉，不守僧人规矩，实际上原著说得很明白：“因他脊梁上有花绣，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鲁智深的花绣是做渭州经略府提辖时刺的，那时候他叫鲁达，还没有出家做和尚。鲁达作为行伍军人，他刺在脊背上的花绣，表明了他天生具有桀骜不驯的个性。他在大相国寺倒拔垂杨柳时，赤裸后背露出的花绣一下子就能镇住那批偷菜的泼皮。

龚旺之所以叫做花项虎，只因他“浑身上刺着虎斑，脖项上吞着虎头”。有施老爷子赞诗为证：“手执标枪惯飞舞，盖世英雄诚未睹。斑烂锦体兽吞头，龚旺名为花项虎。”龚旺擅使飞枪，但他的本领还真没有他的纹身这般唬人。

燕青是水浒中最有名的纹身者。水浒第61回：“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高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

燕青的一身花绣确实了得，如铺着翠玉一般。而且，每一次选美大赛，没有谁能赢过他。这段文字也告诉我们，宋朝的纹身已经具备健美、娱乐的意义。难怪娱乐圈头牌李师师都忍不住要欣赏燕青的纹身。

水浒第八十一回：

数杯之后，李师师笑道：闻知哥哥好身纹绣，愿求一观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李师师说道：锦体社家子弟，那里去问揎衣裸体。三回五次，定要讨看。燕青只得脱膊下来。李师师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

燕青的这一身花绣惹得李师师芳心大动，最终帮助宋江顺利完成招安心愿，从这一点来说，燕青的花绣也是有功的。

以前看香港警匪片，黑社会分子往往都有乱七八糟的纹身，这样的影片看多了，就给人一种心理暗示，似乎有纹身的都不是好人。历史上也确实出现过这种现象，例如在唐代，纹身的群体以市井恶少、江湖豪侠为主，其中有不少浪迹江湖的任侠之流或坊市里舍的逞强好斗之徒。

随着社会的多元化，现在的人们把纹身视为一种彰显个性、追求时尚、满足自我的行为，其实我们从梁山好汉身上的花绣，看到的又未尝不是这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