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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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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散文
2025年06月20日

垛上纪事(50)

花圃里的村庄(下)

本文字数:2474

文/刘春龙

 

当外人总是称羡翟家垛时,年长者常会提及过往:“那时翟家垛穷啊,大徐垛的麻线小徐垛的葱,翟家垛的叽菜喊得凶。”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三个村的特产吗,麻线、葱,还有荠菜?前两个说对了,可叽菜并非荠菜,这个“叽”不是“春在溪头荠菜花”的“荠”,而是“酸不拉叽”的“叽”。想起我是吃过叽菜的,叽菜豆腐汤、叽菜豆瓣汤、叽菜蛋汤,偶尔也有叽菜肉圆,叽菜脆而不烂,味道酸里透甜,只是现在不怎么吃到了。

如同种植花卉,挺奇怪的,兴化城东三十六垛,卖叽菜的只有翟家垛。难道叽菜制作有什么独门绝技?一打听,远不是那么回事。最早的叽菜原料是“雨儿菜”,油菜籽收获时再怎么小心也会散落一些菜籽,一场雨水过后,菜籽就会发芽生长,长成了就是“雨儿菜”。拔来雨儿菜,去根洗净,烧开一大锅水,倒进一焯,七分熟就行,捞起来放到椋子(木桶)里,苫上穰草,压上砖头石块,发酵一夜,这就成了叽菜。此时的叽菜,色泽绛黄,酸味弥漫。雨儿菜只有那么几天,后来改用连根菜,可以从春上卖到夏天。连根菜就是小青菜,雨儿菜长大了也是小青菜,原本一家。

第二天一早,翟家垛人划着小船到城里,挑担串巷,“卖——叽菜哟——”一声声极富韵律的吆喝,在小城上空久久回荡。那时叫卖叽菜的全是翟家垛人,城里人偏又喜欢吃叽菜,于是就有了“翟家垛的叽菜喊得凶”的说法。叽菜卖完了,留着椋子里剩下的卤汁,等制作下批叽菜时一并倒入发酵,卤汁一次次“套”下去,口感一次次好起来。这有点像东坡肉的做法,没了老汤,味道就不那么纯正了。

那天我请翟拥军帮我找几个老者座谈。翟拥军曾在该村主政多年,现任垛田街道某部门党支部书记。对了,“万元户”翟永祥是他父亲。问起卖叽菜的历史,众说不一。有人提到一个细节,说小时候听他母亲讲过,一椋子叽菜才卖几个铜板(铜元)。上网一查,“中国内地铜元产生于清朝光绪二十六年(1900),终于新中国成立。”如此说来,翟家垛卖叽菜至少上百年了吧?我问现在还卖叽菜吗?早不卖了,分田到户就不卖了。再问为什么不卖了?赚钱路子多了,卖叽菜划不来。那饭店怎么还有叽菜呢?东门小尖就有人焯叽菜卖,也是跟翟家垛学的,小尖拆迁了,手艺还在啊。

我的好奇心仍未满足,就换个话题,翟家垛还有别的与众不同之处吗?老者抢着说,有啊,庙门朝北。清雍正年间,翟家垛有座玄武庙(又称祖师庙),供奉披发跣足、足蹬龟蛇的仗剑大神。庙不大,却是庙门朝北,这在兴化境内绝无仅有,放眼全国也极为罕见。原来,翟家垛庄后的车路河里曾有两处高墩,人称龙凤二滩,近北的叫龙滩,近南的叫凤凰滩(又叫凤凰墩),传说常有凤凰栖息于此。车路河北岸大徐垛建有上方寺,翟家垛人出于风水考虑,选择正对上方寺修建玄武庙,庙门朝北,呈二龙戏珠、龙凤呈祥之势,且玄武为水神,冀其保佑车路河水一路向东,不至祸及本村。庙门上方悬匾“光照北斗”,庙门两侧有联“佛对佛面、龙栖龙滩”。后来龙滩不存,玄武庙毁于民国二十年(1931)那场大水,凤凰墩亦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整治车路河时消失。随后翟拥军带我去看了玄武庙旧址,上面新盖了个土地庙,两进房子,一个院子,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院门也是朝北而开。

忽而想到曾经红火的花木公司,我想去看看,翟拥军说:停业多年了。跨过村西何垛港上的小桥,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挨着一栋的高楼,每栋约有20层,全都建在翟家垛的土地上。记得在垛田工作的年月,站在这个地方眺望西边的兴化城,觉得还有好远好远,怎么一眨眼,城市就在面前了呢?疾走几步,右转身,花木公司到了,还像旧时的模样,只是大门挂着锁,依稀可见满院的杂草野树。院墙上有两块铜牌,一块写着“扬州大学花卉苗圃基地”。翟拥军说,这儿马上也要拆迁了,将有一条城市道路从我们脚下经过……

慢慢往回走,来到熟悉的街巷,不时碰到熟悉的故友。这就来到翟应祥的儿子翟国兵家,他应该是翟家垛养花第五代传人了。庭院不大,挤满了花木和盆景。翟拥军叫我看一树桩盆景,那树有些年头了,树身都空了,可仍旧生机勃勃。翟应祥一旁说,这叫铁榆,也叫花皮榆、剥皮榆……接着讲起树桩的来历,十多年前,翟国兵跟几个朋友到某镇(地名保密)去玩,钓鱼时看到有棵老树倒在河边,都影响行船了。翟国兵一眼看中,动起了脑筋,随口问村民,我们帮你把枯树移走好吗?村民求之不得。翟国兵花100块钱租了辆农用车,把枯树拖回来,一通修修剪剪,只取根部一截,做成盆景……我也不能免俗,问这盆景值多少钱?翟国兵浅浅一笑,去年有人出了1万,我没舍得,百年老桩了,留着自己玩吧。

翟拥军又陪我去他父亲的花圃,我得以见识了当年获奖的那盆五针松,枝干古朴苍劲,造型宛若天成,三层云片错落有致、翠意盎然。20年过去了,她仍在“起舞”,且舞姿老道,更见功力。翟老师不无骄傲,这怕是兴化“盆景之王”了。这回我不敢造次,倒是翟拥军显摆了,说他在杭州的姐姐请人看过,要是放在西泠印社拍卖会上,至少两位数……翟老师不置可否,佯怒道:你们缺钱用啊?

若干年前,我在散文《春天到垛田去看花》里为翟家垛写过一段话:

“在又一个叫垛的村子——翟家垛,家家户户都养花。我们只随意走了几家,就被这种平和而安然的生活方式所感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布置精巧的庭院里到处都是花,似乎每一寸土地每一分空间都利用起来了,似乎每一种花都恰到好处地找到了应有的位置。那长满藤蔓的回廊下,围着石桌,颐养天年的老人悠闲地喝着茶。那生意盎然的花圃里,戴着红领巾的孩子老练地给花儿浇水,妈妈是不允许的,但孩子执意要帮忙,于是正在往担子里摆放盆花的妈妈就有了醉意般的微笑。这微笑在花的映衬下,越发地生动了。在村头,我们看到为数不少的花农挑着担子到一河之隔的城里去。也许明天,城里人的阳台上案头上就会有垛田的花了。”

这次依旧是“随意走了几家”,见到的依旧是“家家户户都养花”,只是卖花赚钱的少了,自我玩赏的多了,这是另一种意义的发展吧。欣慰之余,我还是无端地担忧:当城市建设有一天覆盖到翟家垛时,这个花圃里的村庄又将往何处去呢?翟拥军半是自豪半是安慰道:翟家垛现在是五个自然村合并,改叫凤凰垛村了。我明白新村名的寓意,也就理所当然地希望他们得偿所愿,一切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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