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富贵包
□ 董有富
读高中时我已十八岁,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伴,已是队上的大劳力,而我还要父母养活。凭着少年豪气和一腔热血,我决心在念好书的同时自食其力。那时农村孩子要养活自己,只有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别无他途。
彼时,高考停摆,学校、学生没什么压力,且假期较多,除了寒暑假,还有夏秋忙假。
“农家无闲时,五月人倍忙”。夏忙假正值“双抢”,麦子要抢收,秧苗要抢插,队长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用。我的加入,他自然高兴,当即安排跟男劳力一起干活。男劳力在队里干最重的活,也拿最大的工分,我乐意。
第一天是挑麦把。父亲昨晚为我准备了两个麻布片做的把夹子,早上我们跟船来到老坝头。老坝头离晒场四里多路,麦把先挑上船,再运回去。我一个把夹子里放三捆,约一百多斤,跑起来轻飘飘的。来回三四趟之后,便觉得担子越来越沉,汗流浃背,太阳光射在身上像麦芒刺戳。一担把卸上船,便丢下扁担,撩起短裤,湴到河心,猛喝几口清水,才凉快些。父亲在船上堆麦把,看我满脸通红,说:“挑担要悠着点儿,脚步与扁担要协调,一步一晃,省力。”我照着做,果真轻松许多。
晚上回家洗澡,感觉右肩火辣辣的疼,母亲说:“不要紧,做什么活计换什么骨头,过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麦子割到范家跺,麦把直接挑上场。八个男劳力,一浪来一浪去。第一担上肩,肩膀生疼,我咬牙坚持,踏准节奏,跟着队伍走。个子不高的王叔,一步一颤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前面,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把扁担从右肩移到左肩,过一会儿再换回来,换肩时脚不停照常走。我也想让紧绷的右肩放松一下,停步,低头,扁担从脖子后面滑到左肩。左肩也不堪重负,一刻儿工夫又原路返回。这样换来换去,两肩之间竟鼓起一个包,馒头似的。
麦子离田,耕翻过来,上水施肥,准备栽秧。肥料是春天用苕子、黄花草等沤制的泥渣,每块田田头都有一个渣塘。挑渣两人一组,我和王叔分在一起。我俩的任务是把塘里的泥渣挑出,均匀地散布于约三亩的水田里。我们一人一个钉耙,一副泥担,自拉自挑,由远及近。小麦茬田里湴水,对脚板是个考验。尽管小心翼翼,还是难免戳伤。王叔叫我跐着跨步,不要垂直下脚。中途我们到河边的大槐树下歇气。坐下后,我发现王叔像举重运动员一样,腰间束着一根宽大的皮带,铜搭扣呈暗黄色。见我好奇,他说:“这皮带比你岁数还大!系着它,负重能憋住气,还护腰。”怪不得他挑担好像并不那么吃力。
女劳力起早拔好秧,回去吃早饭了。我们男劳力来到秧池,将秧把挑到水田里,让女劳力栽插。秧把根朝外,一层层往上叠,两只泥络子都装满了,挑起来上路。秧池离水田八十多丈,远路没轻担,一路上换了几次肩。两肩间似乎已结了茧,形成肉垫,扁担磨上去,不再疼痛难忍。倒是湿滑的田埂,需特别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摔跟头。
秧还没栽完,忙假结束。回到学校,同学们几乎不认识我了,又黑又瘦,腰还有点“哈”。“你到非洲去玩了?”宿舍上铺的同学开玩笑。我疲倦不堪,无心搭理,倒头便睡。
暑假与秋忙假间隔不长。秋忙主要是忙于抢收水稻,相较于夏忙的火急火燎,要从容得多。成熟一块,收割一块,妇女割,男人挑。远处的上船,近处的直接上场。挑把的工具是把叉,一根毛竹粗的一端连着铁制的叉头,另一端削成斜尖。稻把比麦把重得多,我叉头戳两个,叉梢穿两个,几个力气大的,还要在叉柄上再架一个。
一天,挑到下框田。这块地离河边和晒场都比较远,把担中途不可以放下,稻穗一触地谷粒就会掉落。到手的果实哪能受损?于是队长决定“接担”挑。他在田间“较把”,其余九人一路排开,一人挑一段。接我担的王叔,总要扛着空把叉紧走几步,来到我面前。我高他一头,交接时叉开双腿,放低身段,肩膀一耸 ,担子几乎平移到他肩上。王叔朝我憨厚一笑,“嗨吆号、嗨吆号”地迈步向前。十个人像在田埂上转动的链条,不到两小时,五亩多稻子就“转”上了场。
冬闲时的寒假,我也没闲着——参加大队文艺宣传队。日夜排练文娱节目,春节期间为社员们演出。敲锣打鼓,蹦蹦跳跳,丰富了我的假期生活,还挣了不少工分。
生产队年终决算,我特意去会计家查了一下。我的工分称自己的口粮绰绰有余!自豪感油然而生。不过,扁担与肩膀亲密接触,在身上留下了永恒的纪念——富贵包,我母亲直接叫它“扁担瘤”。其实,两个称呼还是相关联的,即扁担挑来“富贵”,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幸福的生活靠劳动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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